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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品:《竹坞纸家

若说方才那间是“储料间”,这间便可叫做“制浆间”,两间厂房间开了道双扇门,便于原料送来这边制浆。场地同样宽敞,亦是南北两面各开一扇门,以西一左一右摆着两架舂料碓,以东一角摆着长桌长凳,另一角则堆着些绿油油的藤叶。

原料送至屋东时,先要有人在长桌上一捆一捆查检,将狡猾钻进嫩竹里的脏东西一一挑拣干净,再才送去舂料碓里。

舂料碓与舂杵粮食的石碓相似,也是由人踩在杠上,以自身重量带动石杵,不过是将竹料放进舂臼里罢了,再在碓上添一根撬料竿,舂料时便能边撬边舂。

眼下舂料碓空闲着,阿显领着闻恪等人到边上讲解起用法,在这里他也算半个老师,说起这事来有鼻子有眼。

两个青年坐在角落里查检适才送来的料,见令约回来特地与她笑话声阿显,她亦笑笑,而后朝另个角落里去。

霍沉留在原地多看几眼,见阿显踩在碓上嬉笑,追上令约小声问起:“当初你就是踩这个时见到他?”

这个“他”无疑是指外头自怜那位,令约走到角落里停下,看他眼:“怎么还惦记着这事?”

“你说的话我全惦记着。”

令约垂眼嘟囔声:“分明就是小气作祟。”

“甚么?”霍沉没听清。

“没什么!”她立即反驳,意识到自己略为夸张更像是有鬼后,急忙蹲身分起叶子,装模作样埋怨,“我不过是晚些时候来,他们就堆得乱糟糟的。”

猕猴桃叶、杨桃叶、木槿叶全混在一起。

霍沉怎会让她逃过这话,也单膝蹲下,捡起片圆乎乎的叶片接着话道:“我也要看你制浆。”

“……”令约语塞。

“想看也要等到大家造完九霞纸再说,”她顿了顿,歪头一笑,“到时候我教你如何?”

霍沉不假思索应下,幻想到他与她一前一后踩在横杠上的场景,心满意足帮她分起叶子,仔细模样堪比少女穿针引线。

令约揪着片杨桃叶看他许久,到他将猕猴桃叶挑得差不多时,唇角已翘到天上。

“其实……”

霍沉抬头,一眼见到她欲语还休的表情,不由愣住:“什么?”

“其实这些藤叶都是从乡下深山里砍来的,”她没头没脑地开了个头,再才说出实情,“本就是拿来捣汁做纸药的,无需分开……”

霍沉:“……”

他要闹了。

闹终归是不能闹的,男子汉大丈夫理当能屈能伸,何况捉弄他的不是别人。

——不过似乎只他这么想,令约眼里所见,是他满脸写着“我很委屈虽我不明说但你一定要发现且要想法子补偿于我”这样的字眼,吃瘪到可爱。

她转头偷瞄两眼,见众人各忙各的各说各的,这才伸长胳膊去捂霍沉的眼,临了发现手不够大,轻掩不能完全覆上两只眼,只好劳他自己动一动:“你将眼闭上。”

霍沉乖乖听话,黑暗里,他隐隐约约感知到少女在翻找什么,几度想睁眼瞧瞧,所幸还是忍住。

约莫过了几息,少女曼声道:“好了!”

她松开覆在他眼上的手,另只手支到他眼底,霍沉一睁眼便见着颗绿莹莹的小杨桃躺在她掌心里,拇指大小,尚未成熟。

“送你的。”

乡人薅叶片时难免会带下些果子,虽说不能吃,却可爱得紧,哄人倒能派上用场。

果然,霍沉脸上的二十五字因这颗小杨桃消失殆尽,转而端起欢愉架子,失笑从她手心里拣起杨桃。

“你又想起好笑的事?”听他笑,令约打趣他。

霍沉摩挲着小杨桃,摇头:“是遇上件开心事。”

令约撇撇嘴,暗里轻哼声:甜言蜜语最不可取!

***

往后数日,东槽最初一批九霞纸终于晒成束好。

廿日清早令约高兴起了个早,出门也早,难得没遇上霍沉“守株待兔”——不过他有个早起小帮手,见少女乘着小驴车去纸坊,忙不迭去阁楼上催促他。

是以当令约骑着小驴折回竹坞时,霍沉已在小溪边等候多时。

远远见到他人,她笑着拍了拍小驴脑袋,请它再走快些,快到霍沉跟前时再叫停它,慢吞吞跳到地上。

霍沉始终望着她,从朦朦胧胧的纤影到完全看清她笑颜,不自觉地跟她笑起来,一面拂了拂袖摆,当着她的面仰头看天。

令约困惑,同样仰头。

她起得过于早些,到这时天还没大亮,天幕是淡蓝色的,霞光尚在翠绿的山尖上。

“看见什么了?”霍沉忽地问她。

令约收回眼,见他还看得仔细,又一次仰头看起来,答他:“天。”

“……天上有什么?”

令约眨了眨眼,正好东岸竹林上方也有颗星闪了闪。

“有星星,有月。”

廿日的月不圆,但比半圆要鼓出来些,此时淡淡贴在天幕上,仿佛稍不留神它就能当着人的面消失。

霍沉听她答了“月”字,低下头来,改问她小驴车的事:“天还没亮,怎如此着急?”

令约教他一会儿这个一会儿那个弄得有些糊涂,不过提起这事还是有得说:“我醒得早,想着能早些带纸回来,等你醒来我们正好同去九霞斋。”

昨日九霞纸已教纸工束装妥当,每件上面都戳上“宛阳贺无量”的大印,今日便能送去九霞斋里。

霍沉为她话里“同去”二字受用,索要过她手里的缰绳,替她牵着小毛驴……一路到马棚下换了他的白马。

小驴:“……”有被冒犯到。

白马:“……”我也有。

一驴一马为此尊严尽失,一个愤愤吃起草料,另一个愤愤踏出马棚,哼哧声不停。

令约跟他走出一截,听马儿仍在哼哧,停下看了看它,问霍沉:“它不喜欢拖车?”

马随主人的话,想必它还是只小马驹时就娇生惯养了,估计连马车都不曾拖过,这时教它拖一辆简陋板车倒是对它的侮辱。

“不如还是换回我的小驴罢?”

“不必,”霍沉捋了捋马颈,面无表情道,“它喜欢拖车。”

“……”

被喜欢的白马果真安静下来,令约不由惊叹声:“原来马儿真有灵性。”

她与他请教些养马的事,直到穿出竹林才想起另一回事,问道:“你早间可是没吃东西?”

当然没吃。

“被云飞催来找你,不曾吃。”

“那送完纸我请你吃?”令约轻拍了拍腰包,发现那处瘪瘪的,尴尬清咳声,小声解释,“反正我们是要做交易的,我有了钱一定请你。”

霍沉再次被蝴蝶抖了身花粉,又被她可爱到,努力矜持:“请我吃什么?”

“你想吃什么便吃什么。”

“当真?”

“自然当真。”

“我初回宛阳时曾在东风楼里吃过一道虾饼,近日总是想起它,你请我吗?”

“……”令约转着眼珠儿觑他,“可那不是方家的酒楼么?”

“我是想,今日不吃往后万一没机会再吃呢?”

令约:“……”

又不是不请他,怎么还胡说起来?

作者有话要说:  fg果然倒啦!那下一章就写成表白专章吧,可能很短也可能一铺垫就变长。

今天的小杨桃虽然没熟,但我觉得害蛮甜的,我们阿约真是哄人一把好手!突然变身小甜豆(。

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:鱼鱼 2瓶!

第67章 相许诺

时过巳初, 竹林间铺洒下一地斑驳光影,令约与霍沉穿林而过,到小桥头时正好见到郁菀晾完衣裳回屋。

霍沉看上眼,转头问身旁少女道:“后半日在家歇息?”

“嗯。”令约点点头, 谈起这个, 忽然间停下脚步。

霍沉随之一顿。

“有一事忘与你说, ”她突然正色, 一字字慢慢道来, “我爹娘都要我劝劝你, 如今天愈发热, 你也不必常随我去纸坊里, 况你并不是那游手好闲之徒, 自身也有事忙的, 哪儿能为了这事一点闲暇都不得?”

霍沉听罢,抿唇压下抹笑意, 一句话压了回去:“可我还等着看贺姑娘大展身手。”

“……”令约无言眨巴眨巴眼,缓慢偏头看向小桥下游, 憋了会儿仅憋出两个字, “随你。”

横竖她听话劝了他,他不听劝也怨不得她……她在心底这么绕了绕,嘴角莫名牵起,在霍沉发现之前先一步走去他前面。

霍沉牵马跟上,余下一截路上两人都不曾开口,直到了小院跟前,令约与他作别时他才叫住她:“等等。”

令约回身,两人目光交汇,她微微挑眉:“还有事么?”

“有, 方才那话还未说完,”霍沉尤为认真地答她,“并非一点闲暇都不得,而是我一得闲暇就想同你待在一处。”

令约呼吸凝滞,热意汹涌上脸,却又要故作镇定:“哦。”

“不论他们怎么说,只要不是你厌烦我,我便能永跟着你,心甘情——”两颊蓦地被人捏住,最后一个“愿”字只得卡在嗓子眼里。

近来她又是捂他嘴、又是捂他眼,伸手动作已是轻车熟路,这时捏脸不过是换了个招数,不离其宗,霍沉并不意外。

——她害羞时总是试图让这一切从源头消亡。

他眼底不可抑制地钻出笑意,令约看清,右手捏他脸颊的同时抬高左手,轻撇了下他肩,帮他转了个身。

“你还是快走罢。”撵他一句,手也收回。

霍沉极给面子,没再转身,单是头偏转过来问她:“有件事我好奇许久,你手上为何总带着橘皮清香?”

“……”令约低头看手,忽觉得手麻了麻,“是阿显从东西南北风那儿买来的手膏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