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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品:《竹坞纸家

“他可没敢说,”霍涛抢话,甚至道,“不过倒很敢做,门是他关的,我只是找了盆水放上去。”

霍洋的脸飞速涨红,有嘴无舌,有口难言,最后只得丧恼垂头。

“……”霍沉忍耐会儿,不与他弯弯绕绕,淡淡开口,“听说你已经有了儿子。”

“哪儿来的儿子?是个女儿。”霍涛将手绢绷直纠正他,说完松开一角,往脑门上一扫,“不对——是个带把的,许久不见,竟忘了。”

他又开始发疯,霍沉并不意外,但他今日没工夫陪他耗,冷声冷气道:“我的确是来劝你,但我没什么耐性。”

“好好,你劝你劝,我不插科打诨就是。”霍涛皮笑肉不笑。

“你曾说羡慕大哥真正勇敢了回,如今你日日同那人作对,甚至扬言杀了他,莫不是在效仿大哥的勇敢?”

“二弟?”霍洋双眸乍出光芒,不可思议地看向霍涛。

霍涛额角抽了抽,哪儿来的臭弟弟,就这么揭他的底?他气急败坏:“不是。”

“哦,与我无关,我只是替你想出个更好的主意,大可试试。”

“……有屁快放。”

屋里蓦地静下来,霍洋屏息凝神,看看这个,再看看那个。

“我是说,有话直说。”

直到霍涛改口,霍沉才继续面无表情道来:“从此往后不拿他当回事,好好教养你的女儿,做个好父亲,你敢吗?”

话落,霍涛见鬼似的看着他,良久,失声嘲笑他:“三弟的话未免可笑,你倒是教教二哥,如何不拿他当回事?分明是他先指着我鼻子说要杀了我的,上行下效而已,我倒要说,如今只有先杀了他我才得安宁,才能像你那样不把他当回事。”

霍洋一贯怕事,这时听见这话,忙守到门外,见院中依旧空空荡荡方安心半点。

“激将法于我无用,你知道的,我只是活在青砖明沟里的胆小鼠辈,我不敢做个好父亲……”

他说话的语调近乎阴沉,若非天光照进室内,恐怕更像是地府阎王的声音。

“哦。”霍沉短短一个哦,宛如一把小锤,当下敲碎假阎王的脑袋。

情绪酝酿到位的霍涛:“……”

“我没必要教你,更没必要激你,但凡长了脑子就该学会自个儿掂量,我还有事,先告辞。”霍沉说罢,毫不留恋地起身离座,但走到门前,又停了脚。

地上的水仍未蒸干,汇到门槛的阴影下俨然成了条“河”,也不知使黑心的装了多少水……

霍沉臭了臭脸,无比庆幸自己曾在这事上吃过闷亏,这才没重蹈覆辙,否则今日非成落汤鸡不可。

而这身衣裳,是他昨夜里挑到半夜才挑出来的,若真教他弄脏,他定不会轻易饶他。

他停得有些久,同样立在门边的霍洋不禁唤他声:“三弟?”

霍沉回神,直直对上门外霍洋的那张脸,忽霍间,心思百转千回,莫名转去霍涛手里那方鹅黄手绢上……他慢慢回过头,果然见霍涛揪着手绢玩儿。

“这缃梅倒很像贺姑娘,她那年打我时就穿着身鹅黄色衣裳,身上也似花儿这般香喷喷的。”

他回想起霍涛去竹坞时说的那番话,记忆忽闪忽闪,再转回上元夜里。霍涛坐在栗香园外喝得醉醺醺,见他跟出栗香园便冲着他一口一个“贺姑娘”地叫着。

难道,他不单是言语轻浮,更是实实在在地存着这样的心?

“瞧什么瞧?”

语气不善,霍沉却难得想睬他一次,没头没尾地说了句:“我向她表白心迹去。”

霍涛抬眸,两只眼定定盯着他,片刻后嘲笑出声:“哈,好笑,你凭什么预先炫耀?”

“她会答应的。”霍沉自信而笃定,留下这话转身离了空院,背影一度骄傲得像只天鹅。

霍涛神情不定,几番变化后欻地起身,走到门边一脚踹翻铜盆,又是咣啷咣啷一阵。

至于霍洋,恍然连番砸来,最后恍恍惚惚离了小院……原来不止他和三弟,连二弟都喜欢贺姑娘,难怪当初会对他嘲讽有加。

“那是他在嫉妒你,嫉妒贺姑娘救过你的性命。”身体里的鬼忽然出来,“你听见了吗,他还羡慕过你,多值得高兴,可你难得的一次勇敢教你三弟截断。”

霍洋走在铺满光的路上,却哆嗦着:你快回去,我会自己想的。

“你告诉我你怎么想,休忘了你那令人妒忌的勇敢也是我教导你的,”恶鬼在诱导,“方才他们说话时,我想到两个主意,你从中挑一个试试如何?”

不,你不想。

“不,我想,我偏要说来。”

……

***

从偏门出来,始终萦绕不绝的乐声总算消弭,守门的小厮替霍沉牵来马儿,偷觑他两眼,霍沉没留意,径直上马离开。

一路行至轻罗巷,进宝奁斋。

斋内不见客人,身为宝奁斋首席伙计的阿某正拿着塵子扫架上的首饰匣,余光瞥见人来,顿时站端正,高兴道:“爷来了,贺姑娘刚走不久呢!”

霍沉挑眉:“她来过?买了甚么?”

“只要了条菩提穗子,道是要装点礼物。”

礼物……霍沉微愣,而后缓慢生出些笑意,盖过先前从霍府里带出的不爽。

他挥手支开个清闲伙计:“打盆清水来。”小伙计应声跑去后院,他又转头叫阿某,“带我瞧瞧有甚么穗子。”

阿某原本还有话说,但迟疑片刻又歇了主意,只接过霍沉的话问:“怎么爷也瞧这?”

“这叫‘心有灵犀一点通’。”

他也有东西送她。

霍沉矜傲答他句,一面取出怀中玉佩,解开上头的旧穗子。

据那婆子说,她捡到玉佩时本没胆子据为己有,还是观望数日后,见府上并无哪处传出丢玉的话,这才起了贪念。

早些年偷偷摸摸藏着,后来随李氏搬出霍府才敢拿到人前显摆,她从前在元配阮夫人院里做过事,便称这玉是阮夫人所赐,终归没人怀疑查证……这般贵重的东西,她自是竭力保管,连碰也舍不得碰,故而今日交还给霍沉的是枚完好无损的玉。

只是这玉佩穗子么,需换新的才是。

宝奁斋多卖女子饰物,凡穗子、绦子都摆在东边儿胭脂架旁,阿某将架上四个斜置的托盘一并端出,摆到台上请他过目。

每个托盘里各摆上两排穗子,一绺绺整齐排开,拢共二十二串,四方托盘摆得满满当当,便是八十八串,霍沉挨个儿相起来。

先前派去打水的小伙计这时也返回斋中,捧着个荷叶边蝴蝶小瓷盆到他跟前:“公子,水来了。”

霍沉偏头,命他放去台上后将手里握了半晌的玉放入其中,蝴蝶制式的白玉沉到盆底的彩蝶上,霍沉瞧上两眼再收回眼,接着相那八十八串穗儿。

“爷先瞧着,若没瞧上后院里还多得是。”

阿某高兴拍起胸脯,霍沉倒没用上,在扫过诸多水绿、翠绿、艾绿、豆绿、葱绿色的绿穗子后,终于相中了一旁的鹅黄穗子。

他摘下那绺鹅黄穗儿,指尖轻捋了捋流苏细丝,穗上配了粒葡萄籽大小的乳白玉珠,配他的玉倒是再合适不过……

他从未见过她穿戴过鸭黄色,霍涛却见过,霍涛都见过,他为何不可?

霍沉开始斤斤计较,决计从让她戴鸭黄色配饰入手……

作者有话要说:  今天是霍·高傲小天鹅·沉

高举fg:她会答应的。

(本来想回复你们说期待早了,但是不敢

第54章 赠佳人

仲夏将至, 坊巷间叫卖花果饮食的比往时多得多。

近来卖花儿多是卖榴花,令约进城后便牵着小驴行动,一路上被三个卖榴花的妇人先后问了三回,最后总算买来几朵别到小驴头上, 红艳艳的, 极为抢眼, 也再没遇上教她买榴花的。

其他的么, 仍吆喝个不停。

小巷里有直接摆在家门前吆喝的:

“姑娘瞧瞧自家干果么?”

“姑娘尝尝我家辣萝卜么?”

……

街头又有小贩争先恐后, 卖兔子也能吵起来:

“姑娘瞧瞧我这野兔, 村里猎人专程上山打的, 口味极鲜!”

“姑娘莫听他的, 野生东西不干不净, 指不定吃了害病。”

兔本兔令约忙摆手回绝:“我不吃兔子。”

走过两人, 又听个卖牙刷的货郎叫她:“呀,贺姑娘来得正巧, 荷花牙粉有货了!”

这个倒是熟人,她常来这儿买牙粉。令约牵着小驴过去, 听那货郎诉苦:“如今这荷花牙粉越发入时, 我们这些小货郎难得有货呢,不过价钱还是公道不变的。”

令约喜用牙粉刷牙,荷花牙粉添了荷花荷叶粉进去,自然带着股荷花清香,用时好比吃了荷花瓣,上回她来已没了货,这会子不愿错过,当下买来两罐儿。

“再瞧瞧牙刷么?大夫说刷牙子需常换呢。”

于是又买来四支新牙刷,一概包好装进小驴身上的布兜里, 继续往前。

造纸时节她难得进城一趟,郁菀晓得这事后先将她钱袋儿要去,肚子填饱了再还给她,是以一路下来,零零碎碎的玩意儿买了许多还很富足。

只不过,有些东西连她自己都想不明白为何买来,以至于走着走着她便后悔起来……不该冲动的。

她决计不再乱窜,直接去九霞斋,却没料到,刚走进柏枝巷就撞上了热闹事儿。

原先一家丝鞋店不知几时变成了“庆夏斋”,单看招牌瞧不出是甚么铺子,但见庆夏斋里里外外围满了人,摩肩接踵热闹非凡。

“姑娘也去凑热闹么?”

慢吞吞的说话声从旁响起,令约侧身看去,一个从未见过的年轻道士坐在路边,举着算卦的幌子。

她摇头,然后不知出于何种心思,问他道:“道长可知这是间什么铺子?”

“贫道并非宛阳人士。”

哦,她有些失望地点点头,牵着驴要离开,却教那道士拦下:“姑娘不算上一卦?”

“不算。”

“那是间绸缎铺子,宛阳方家经营,缎子是苏州采购回来的好货,今日低价售卖,兴许在盘算让对家店铺绸缎滞销一事。”那道士利索接过话,顺带把始末猜测也说与她。

令约睁大眼瞪他:“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