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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品:《同窗理云鬓

“你与乔小姐的婚事是板上钉钉的事情,就是天崩地裂也不会改!我劝你早点清醒,不要再像现在这样混账!”

裴由简说罢拂袖离去,裴舜钦一动不动地坐在床上,脸色难看到吓人。半晌,他脱力似地往后一躺,登时头晕目眩,两眼发黑。

他额头上虚汗涔涔,脸色白得像纸一样,阿九见他双目涣散无神,被吓得连连在他两颊轻拍,慌道:“少爷?少爷你可别吓我!”

阿九的声音忽远忽近,飘渺至极,裴舜钦浑身脱力,两眼一翻没了知觉。

第二日一大早,在书房运笔如飞的裴由简听得下人禀报裴舜钦今早喝了一大碗稀粥,不过是轻轻一笑,运笔仍旧稳健从容,不见一丝波动。

他早就晓得他这个不成器的儿子,享得了福吃不了苦,低头不过是迟早的事情。

有乔用之去信上京和几个老臣从中斡旋,苏大人的事情最后处理得重拿轻放,处罚落到裴由简身上不过停俸三月,罚红铜二十斤。

两家的婚事按部就班地推进,裴舜钦偃旗息鼓,再没说过一句不愿意。

这日裴舜钦在自己房间睡午觉,迷蒙间听到衣物窸窸窣窣的摩擦声,半梦半醒地睁开眼,就见张氏正轻手轻脚地走向他床边。

“还是吵醒你啦!”见他被惊醒,张氏歉然一笑,在床旁坐了下来。她捏捏儿子的肩膀,关切道:“还是瘦得很。你每日多吃点,养壮些,好叫我放心。”

午后温暖的阳光斜斜照到榻上,光亮里细微的尘埃飞舞,张氏眼中含笑,神态温柔可亲。

“孩儿知道。”裴舜钦轻声答应母亲,语气难得沉静。

张氏从宽大的衣袖里拿出一个形状狭长的紫檀盒,裴舜钦接过盒子打开,见盒里放着支华丽精致,嵌着宝石的金钗,疑惑地抬眼询问母亲。

张氏指着簪子郑重道:“明日插钗,我想你也没有为乔姑娘准备簪子。这钗是我出嫁时我娘给我的,明天你给乔姑娘簪上,也不算失礼。”

齐朝婚嫁有插钗之礼,男女双方在婚前见面,若是互相中意,则女赠男玉佩,男为女插钗,若是不中意,则送上锦缎三匹以表歉意。

行过插钗之礼,一桩婚事才算真正说定。日后若有一方反悔,另一方是可以凭借信物告到衙门去求公道的。

“明日就插钗了?”

这桩婚事进行的比裴舜钦预想的快得多,他合上盒子,嘲讽一笑。

张氏对儿子抗拒的态度颇是不满,她敛起脸上的笑意,敲打道:“迟一些早一些又有什么差别?横竖乔姑娘是要成为你妻子的。”

裴舜钦自觉对此事已经逆来顺受,“妻子”二字仍是冷不防地刺痛了他的心。他向后往软枕上一靠,漫不经心道:“我答应了会娶她,就会娶她,您不必担心。”

裴舜钦这个态度怎么可能让张氏不担心?

她认真对裴舜钦说:“你别忘了,日后乔姑娘嫁进来,她是你的妻子,你是她的丈夫。你就打算这么做人丈夫吗?”

“我本来就不想做她丈夫!”裴舜钦不忿想着,几欲将这话脱口而出。他忍了几忍,还是将话憋了回去,只是冷着脸道:“我知道了。”

插钗之时,女子要赠未来夫婿巧作之物,乔景依礼绣好了一只香囊,上面的图案不是平常的燕子鸳鸯,而是一只活灵活现的蝈蝈儿。

问夏访秋忙着准备明天出门要用的东西,乔景将挑选晒好的花瓣研细,用细纱笼好装进香囊,再仔细缝合。

乔景针针细致,访秋看在眼里,笑着向问夏努了努嘴。问夏性子活泼,便向乔景笑道:“小姐,你这香囊绣得这么好,明天姑爷一定喜欢。”

乔景不妨两个丫头在注意自己,慌忙将香囊塞进袖子,红着脸叱道:“丫头多嘴!”

访秋问夏对视一眼,同时轻快地笑了起来。

乔景将手伸进袖里抚摸柔软的香囊,想到明日就要和裴舜钦正式见面,心跳不由渐渐变快。

裴舜钦会喜欢她吗?她忐忑地想。

她已经想好了,如果明天裴舜钦问她为什么要在香囊上绣蝈蝈儿,她就问他还记不记得在白府遇到的那个小姑娘。

乔景走到梳妆台前,看了会儿镜子里的自己,忽然转头问访秋道:“访秋,我还算好看吗?”

访秋一怔,随即脸上浮起了抹温柔的笑意。

“好看极了。”她回答。

乔景微微一笑,似是如释重负。

问夏得意道:“我们小姐可是京城公认的美人儿,裴家公子能娶到小姐,那是他十世修来的福气。”

乔景羞涩一笑,两颊轻染红云,更显娇艳动人。

乔景有很多话想对裴舜钦说,也想听裴舜钦说许多话。她一想到日后还有无数的时间可以和裴舜钦相处,就觉得上天对她着实偏爱,让她在近乎无路可退的时候得到了圆满。

夜深,裴府人声偃息,宅院静悄,裴舜钦安安稳稳躺在床上,听到墙外传来的三更梆子声,轮着手指默默盘算了一会儿。

夜凉如水,银亮的月光透光曲折的窗棂斑驳地洒到他脸上,衬得他白皙俊俏的一张脸平白生出了几分静魅。

裴舜钦睁开眼,枕着手臂定定看了会儿天花板,眼神倏忽变得坚定。他弯下身,从榻下勾出早已收拾稳妥的行李,随即像条鱼一样利落轻巧地从窗户钻了出去。

从看守松散的裴家逃跑是一件再容易不过的事情。裴舜钦避开巡逻的家丁,溜到后院一处竹影浓稠的角落,垒起几块长满青苔的石头,从容不迫地翻过了院墙。

裴家后面有一个满是竹子的小丘,裴舜钦站在坡上,居高临下地望着裴由简已经吹熄了蜡烛的卧室,安静地扬唇一笑,即便转身离去。

☆、第八章

裴舜钦在家里关了许久,今夜陡然得了自由,只觉心情分外爽朗。他晃荡着走向城门,打算先找家旅店落脚,明天等天一亮就出城。

靠近城门的地方灯火寥落,裴舜钦哼着小曲儿走在路上,快活得像逃出了笼子的鸟儿。

“你要去哪儿?”

弥漫的夜雾里飘出句语气熟悉的戏谑,裴舜钦心里一咯噔,立时慌张地扭头向四周张望。

“出息了啊,还晓得离家出走了。”

一个高大挺拔的青年从裴舜钦斜前方的树影里缓缓走出,英朗的脸上还带着调侃的微笑。

裴舜先长得和裴舜钦很像,气质性格却决然不同。

“大哥……”

裴舜钦底气不足地喊声裴舜先,手心沁出了层冷汗。

在裴舜钦心中,裴舜先就是一个一辈子都不会出错的人,他是裴由简人生的败笔,大哥则是裴由简的骄傲。

裴舜钦不知所措地摩挲一下后颈,讪讪问道:“你怎么会在这儿?”

“那不如你先告诉我,为什么我明天该和乔姑娘见面的好弟弟,现在不在府中,而是在这儿?”裴舜先眼中笑意不减,明知故问。

裴舜钦无话可说,垂头丧气地低下了头。

“外边冷,你我进去说话。”

裴舜先无意给弟弟难堪,他指指数丈外的酒馆,示意裴舜钦跟上。裴舜钦见裴舜先已守株待兔多时,更觉沮丧。

进到厢房,小二送来壶温酒,便退出去留二兄弟自己说话。裴舜钦倒杯满酒一饮而尽,苦闷道:“我不想娶乔景。”

“但你答应了要娶她。”

“那是权宜之计!”裴舜钦抓着头发烦躁地反驳。

事情到这一步,已容不得裴舜钦这样任性。全城都晓得他和乔姑娘的婚事,他这时候逃跑,无疑会将乔家姑娘推到风口浪尖。

裴舜先皱眉摇头,“阿钦,你若不答应,就应该咬死了不答应。”

他一走了之,让一个弱女子去承受悠悠众口,实在不是君子所为。

“我现在跑,总比插钗之礼行定之后跑要好。大家都晓得我是个混球,我走之后,他们无外乎多骂我两句果真是个混球。我连那姓乔的长什么样都不晓得,盲婚哑嫁,我是受不了的!”

裴舜钦完全没顾虑乔姑娘的处境,裴舜先甚是失望。

“你觉得这应该是出尔反尔的理由吗?”

他一沉脸,裴舜钦登时不敢再胡说八道。

裴由简忙于公务,对兄弟俩疏于管教,裴舜先身为长兄对弟弟事事关心,所以相比起父亲,裴舜钦更害怕的其实是他的责骂。

“大哥,你不能因为自己娶到了心上人,这时候就帮着家里人逼我娶乔小姐。如果我们兄弟反过来,今日是你未婚配,乔老看中的是你,你会乖乖听话做他的孙女婿吗?”

裴舜钦不服气地重重一哼,“我才不信呢!”

当年他哥为了娶到他大嫂,闹得京城满城风雨。现在他娇妻麟儿别无所求,就开始帮着父亲逼迫他,这不能够吧?

裴舜先不妨弟弟旧事重提,一时有几分尴尬。

他摆手将话题重新带回来,“那和这事儿没关系。”

“怎么没关系!”裴舜钦豁出去了,干脆一说到底。

“你用尽一切手段想娶心上人,我也想啊!凭什么你能娶到你想娶的姑娘,我就要被爹安排去娶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的姑娘?!”

“等等!你小子有心上人了?”裴舜先急忙打断弟弟。

裴舜钦对婚事反应如此激烈,现在又这么急着跑,怕不是在外面惹出了什么风流债?风月牵扯最是难缠,要是牵连进另一个女子,事情可会棘手不少。

裴舜钦哪里会想到他大哥在想这些?

“没有啊。”他大大咧咧地否认。

裴舜先一声嗤笑,放下了心。

“那你想这么多有的没的?”

裴舜钦自信满满地一挺胸:“但我迟早会有的!”

裴舜先顿时哭笑不得。

“大哥,你就让我走吧!你晓得的,我这桩婚事完全就是个买卖。那时家中的情况你也清楚,你说那乔小姐得有什么毛病,才会让乔太师上赶着又是帮忙又是嫁孙女儿!”

“慎言!”

裴舜钦这话说得太难听了些,裴舜先喝断裴舜钦,瞪了弟弟一眼。裴舜钦识趣噤声,但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。。

裴舜先从袖里取出一封信,推到弟弟跟前,道:“你拿着这封信,先去青崖书院读两年书。”

“哥!”裴舜钦不妨裴舜先突然松口,激动得大叫一声。

裴舜先面露无奈之色,马上将弟弟翘起来的尾巴摁了下去,“是要你去读书,不是要你去胡闹。”

成亲是难事,念书一样也是件难事,裴舜钦喜悦之情冷却了三分。

“要么读书,要么成亲。你要是不乐意,不如还是跟我回家?”裴舜钦一边说一遍将荐书在裴舜钦面前晃去晃去,裴舜钦怕他反悔,连忙一把抢过荐书往怀里塞好。

只要不让他和姓乔的成亲,要他做什么都可以。

横竖一出宣城门,天高任鸟飞,海阔凭鱼跃,谁也管不了他了。

“你身上揣的银票一张也兑不出钱,我劝你别想些有的没的。”裴舜先轻轻一笑,一语戳破了弟弟心里打的小算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