章节目录 神明的野玫瑰 第52节(1 / 1)

作品:《神明的野玫瑰

阿摩司的想法这辈子都没有这么刻薄尖锐过——洛伊尔的确是一头“单纯”的畜生。他非常期待看见,她知道这头“单纯”的畜生正在谋划什么时的表情。

他想成为一个独立的人,彻底地独占她。

为了实现这个欲望,他冷酷而急切地吞噬了上万人的恶念。

她所认为的单纯的小蛇,根本不单纯,而是一头混杂着各种欲望的怪物。

阿摩司淡淡一笑,不知道她发现这头怪物与他一样卑劣下贱时,还会不会对他百般包容。

他抬起手,撤走了对洛伊尔的禁锢,平静地对着艾丝黛拉微微一躬身子,不冷不热地说道:“如陛下所愿,洛伊尔随你怎么处置。必须提醒陛下一点的是,我和你单纯的小蛇始终有一丝斩不断的联系。假如陛下一定要留下他,就必须接受我的存在。”

艾丝黛拉饶有兴味地挑起眉梢。

与此同时,几乎是禁锢被撤走的一瞬间,洛伊尔就想对阿摩司发起进攻。

只见巨蟒闪电般滑到艾丝黛拉的身前,猛地张开血红色的上下颚,对阿摩司发出威胁似的气声,示意他离艾丝黛拉远一些。

感官被解禁的那一刻,他从阿摩司的身上闻到了极其浓重的艾丝黛拉的气味。这个发现令他焦躁不安极了,粗壮的蛇尾紧绷着摇来摆去,墙壁、地面和天花板都被他弄得一阵晃动。

阿摩司冷漠地直盯着洛伊尔,不觉得他哪里单纯,只觉得他是真的愚蠢。

他不想承认这样一头愚笨的牲口,是从他的身体里分离出去的,但为了能留在艾丝黛拉的身边,只能这样说。

他闭了闭眼睛,不禁有些看不起自己。艾丝黛拉说得没错,他的确像一个男妓,为了把自己推销出去,博取女客妩媚动人地一笑,甚至不惜把自己和一头愚昧无知的畜生绑定在一起。

最重要的是,他无论是外貌、智慧还是身份,都比这头畜生优越,却因为没有他愚蠢、冲动、重欲,事事不论公平正义都以艾丝黛拉为先,而被他比了下去。

现在,他已能做到后面两点,却仍然因为不够愚蠢,不够冲动——也就是她口中的单纯,而没能博得她的欢心。

他攥紧一只手,几乎是竭尽了全身的力气,才没有当着艾丝黛拉的面,冰冷轻蔑地讥讽这头丑态毕露的巨蟒。

其实,何尝只有洛伊尔丑态毕露?

他仿佛一个阴郁、古怪、被爱情冲昏了头的疯子,以冷漠讥嘲的目光,病态地嫉妒着自己的一部分。

倘若他把自己的求爱经历,编成一部滑稽的戏剧,哪怕日后不再是至高神使之首,靠着这部滑稽得足以轰动帝国的戏剧,也能过上富足闲适的生活。

突然,他发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。

一个即使是他也感到不寒而栗的事实。

他已经很久没有察觉到下坠感了。

——是他已经习惯了下坠,还是说,其实他已经堕落到深渊的最深处了呢?

第49章 只要能和她一直……

阿摩司终于准备离开了。

他走出房门前,艾丝黛拉好心地提醒了一句:“殿下,你不能就这样走出去,得换一件衣服。你这样浑身是血地走出去,会把其他人吓坏的。”

“多谢陛下提醒。”他顿了顿,一脸冷漠地扯开了白色长法衣的扣子,随手扔到一边,继续大步往前走去。

脱掉长法衣后,他的身上就只剩下白衬衫、黑色马裤和长筒靴,只看背影的话,几乎与剧院里芭蕾舞男演员没什么区别。

他高大优美的背影非常赏心悦目。艾丝黛拉漫不经心地欣赏了一会儿,忽然想起一件事,叫住他:“殿下。”

他停下了脚步,没有回头。

“我们已经那么熟悉了。我可以不绕弯子,对你说一些直白的话吗?”

“我的荣幸,”他平静地回答,“陛下请说。”

“你应该知道,我来至高神殿是为了什么,”她不慌不忙地说,“也应该知道我在谋划什么。我不是你,不会为了爱情而做出牺牲,更何况我们之间并没有爱情,有的不过是嘴对嘴的关系——”

他打断了她的话:“陛下不必那么警惕。我告诉你,我爱你,并不是想用爱情打消你的野心。而且,我也没有那么自大,认为每个人都会像我这样,爱上一个人,就视她为全部。”

“好吧,那我就有话直说了。”艾丝黛拉丝毫不介意他粗暴无礼的态度,反而觉得很有趣,一个冷静、理性、自制的人,居然会因为她而变得这样失态,“我正在查神殿收入异常的事情。本想私底下慢慢调查,但毕竟我权力有限,这么慢慢调查下去,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水落石出。”

她歪了歪头,毫无窘态地说道,“我希望殿下直接给我调查此事的权力。”

阿摩司转过身,看向艾丝黛拉:“假如我没有向陛下示爱,陛下会怎么调查此事呢?”

“会麻烦一点儿,但也麻烦不到哪儿去。”她的唇角浮现出胜券在握的微笑,“你知道我的性格,我喜欢利用别人,而且喜欢走捷径。就像你说的,整个世界在我的眼中都是一盘象棋,我摆弄棋子不会有任何羞惭之心。”

他平淡地说道:“陛下刚才已经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这句话。”

“我在裁判所的牢房里认识了一个女人,她是天生的交际花,相当会卖弄风情,任何男人只要看她一眼,就会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。我本想让她一边在剧院里物色道貌岸然的教士,一边用剧院挣来的钱经商开店,等着神殿的人上门收税,再找出捐赠的猫腻……但这种办法,显然太慢太笨了,不是吗?”

阿摩司没什么语气地说:“不错,你已经找到了更好的办法。毕竟,你那位天生的交际花,再怎么物色道貌岸然的教士,也不会物色到比我更道貌岸然的了。”

“那殿下会帮我吗?”

“当然,”阿摩司对她微微欠身,冷冷地说道,“我对陛下有求必应。陛下不是说了么,你说什么,你那条小蛇就会做什么。我如果做不到这点,岂不是会被一条只会像猫哈气的畜生比下去。”

艾丝黛拉有些奇怪:“你和洛伊尔不是一体的吗?为什么那么敌视对方?”

“因为我们都想除掉对方,”他将视线移到别处,漠然地答道,“然后,独占你。”

艾丝黛拉眨了一下眼睫毛。

她走到阿摩司的面前,用两只手抚上他冷峻分明的面颊,柔声说道:“不要这样,殿下。你放心,我会掌握分寸的,不会利用你对我的爱,去让你做一些大奸大恶的事情。神殿的收入异常,查明真相,公之于众,这是利国利民的好事。你不用这样嫌恶自己。我们毕竟曾经是青梅竹马,看见你这样,我也很难受。”

再没有比这更虚伪的谎言。

阿摩司却被如此拙劣的谎言安抚了下来。

不知从什么时候起,他连听见她动听的谎言,都觉得是一种恩赐。

至少她还愿意对他说动听的谎话。

他再一次想起参孙。

他现在就是深陷于欲望泥沼的参孙,即使知道达丽拉——一个魔鬼般邪恶美丽、贪图享乐的女人,极有可能被敌人收买,一举一动都是为了套出他的秘密,然后置他于死地,但看着她荡漾着柔情的双眼,他还是鬼使神差地说出了一切,把自己的性命交到了她的手上。

他与参孙唯一的区别是——参孙说出力量的秘密时,并不知道自己将堕入黑暗的深渊;而他明知会被她利用、愚弄、操纵,甚至到了必要时,会被她毫不留情地抛弃,却仍然朝那燃烧着地狱之火的深渊走了过去,并在心中许愿这深渊永无止境——只要能和她一直纠缠下去。

阿摩司握住了她的手。

他什么都没有说,没再像受了刺激的疯子那样,满眼都是阴郁、讥嘲、嫉妒的神色,渐渐恢复了以前超然的平和的态度。

他的态度平和了,眼中的欲望却仍然滞重,而且一点儿也看不出他有使这欲望消失的打算。

他闭上眼,侧过头,吻了吻她的手心,又吻了吻她的手背,然后一言不发,再次对她微微一欠身,转身离开了。

作为至高神使之首,他应该从未吻过女人的手,但这个动作由他做起来,却比那些经常吻女人的绅士要高雅太多,不带一丝一毫轻浮的下流。仅凭这个高雅而克制的吻手礼,完全想不到不久前他还曾为她一个动作而神魂颠倒。

艾丝黛拉觉得他有些可怜,很想可怜他。但她酝酿了好一会儿,都没能酝酿出可怜的情绪,也就作罢了。

她想起阿摩司随手扔在一边的衣服,刚要捡起来,找个地方烧掉,就看见洛伊尔已经在无意识的状态下,用尖利的牙齿将那件长法衣撕碎了。

“……”

确实有点儿像猫。

在阿摩司的协助下,艾丝黛拉不仅可以名正言顺地调查神殿的收入,而且不用担心蜕皮期的洛伊尔被人发现。

自从那天起,阿摩司每天都会过来一趟,把艾丝黛拉点名需要的卷宗交给她,然后站在一边,冷眼旁观那头丑陋的畜生安静地把头放在她的腿上。

完全进入蜕皮期后,洛伊尔不仅彻底失去了意识,动作也变得极为缓慢,只有在阿摩司进来时,他才会轻轻地一抬头,似乎在警示艾丝黛拉来了一个危险的人物,直到艾丝黛拉把手放在他的头上,他才会把身子俯下去。

每次看见他的蛇头与艾丝黛拉的腿,仅有一层布料之隔时,阿摩司都想借用神力,变幻出黑色的荆棘,自上而下地刺穿那只丑陋的蛇头,让他的鲜血流满她雪白的脚趾。

但想到还要利用这头畜生接近艾丝黛拉,他才勉强将冰冷而汹涌的杀欲压抑下去。

转眼间,半个月过去了。

离洛伊尔蜕皮的时间越来越近。

这天,阿摩司正在主祭坛批阅公文。

今年遗赠财产的人不仅没有变少,反而比去年变得更多了。不光富人争先恐后地向神殿捐赠钱财、土地,穷人也绞尽脑汁地从身上刮出一个又一个的铜板,扔进神殿的奉献箱里。

假如是以往,阿摩司根本不会多看一眼这些公文。

他知道那些“捐赠”是怎么回事,但这是属于世俗的事务。他的权力是超世俗的,去管这些事就是逾矩,极有可能被神惩罚,世俗的秩序也可能因他的干涉而发生改变。

但想到艾丝黛拉的嘱咐,他的手指在这些公文上停顿了一下,仍是把有关于“捐赠”的文书抽了出来,放在一边。

他想,也许他这辈子都不能再回到那种超脱世俗的状态了。

阿摩司正要继续批阅公文。

就在这时,他突然感到有十根柔软的手指抚上了他的脸庞。

那十根手指从他的脸庞,抚到脖颈、喉结、肩膀,然后是胸膛。

他的周围却没有任何人。

阿摩司闭了闭眼,缓缓攥紧一只手。

他根本不需要看见这十根手指的主人,就知道这双手是艾丝黛拉的。

——洛伊尔蜕皮了,她在帮他蜕皮。

而他不知为什么,冷不防连接上了洛伊尔的感官,感受到了那头畜生所能感到的一切。

第50章 一个罪恶的、黏……

与此同时,敲门声响了起来。

阿摩司顿了很久,才开口问道:“谁。”

“是我,殿下。您现在忙吗?”助手的声音。

“不忙。”

说话的时候,那十根柔软、罪恶、残忍的手指已经摸索到了他的后背。

他攥着羽毛笔,背部的肌肉不自觉地紧绷了一下。

阿摩司不明白,只是蜕个皮而已,蛇类每年都会蜕好几次皮,她为什么要如此轻柔地对待那头畜生。

助手推开门,就看见阿摩司纹丝不动、几近凝固的侧影。

助手从来没有见过阿摩司露出这样冷漠的表情。

在他的印象里,阿摩司殿下尽管性情冷淡,自持自重,却绝不会时时刻刻都把冷淡挂在脸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