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牛儿，你怎么孤身一人回来了？”

斜月山下，一处草棚屋舍中，昏暗的油灯闪烁着微弱的光芒。

一个头戴蓑帽，手中摆弄着钓鱼草篓的络腮胡子大汉，语气平淡的道。在他身后，一头膘肥体壮的水牛扑哧扑哧呼出着热气。

“师父，徒儿有罪。今朝您遣我下山，牛儿本想着替您驮一只品德悟性兼优的弟子回来，可未曾想，这偌大的神洲大地，竟然没有一个能入牛儿法眼的人物。”

水牛眼神躲闪，庞大的身体在狭小的居室内很是拘束，想要后退，但又唯恐撞到了后面仅存不多的家具——一张木桌。

“凡人们瞻前顾后，有亲情缠身，做不到清心寡欲一心向道，牛儿自然是不把他们考虑在内的。

可没想到，那些妖兽，悟性差的是悟性差的，悟性好的，却已经习惯了在山间自由自在做大王。

百般无奈下，牛儿只好在途径花果山时，选了一个资质尚且凑乎的猴精……”

水牛侃侃道来，一路上他是如何路经各地，用心良苦为师门挑选良徒的，又是介绍他在与妖怪劝道之时如何下足了功夫。

一直说到，自己路过花果山，遇见了那只金毛猴子精，语气不再平静，而是有了一点气恼。

“哦？猴精？”

大汉将鱼篓收拾放在床下，为自己沏了一碗山茶，正欲入口咽下，却听闻水牛谈到猴精，眼底不禁闪过一丝错愕。

“是啊，就是猴精！这家伙号称什么金毛诗王，他们花果山的猴子兵都快把他吹上天了，要不是看他资质悟性还行，我才懒得驮它呢！”

水牛不忿道。

“那后来呢？”

大汉眼神微动，被茶碗挡住的右手已在掐动几指，心中顿时显现一牛一猴在路旁吵架，然后水牛被激将法激的发狂，而后驮着猴子疯狂奔跑。

及至后来路遇狮群，水牛再次逃遁……

只是，当得心中图景演算到水牛目录惊恐，抛下猴子孤身遁走之时，那呈现于心神之中的镜像，却如遭遇了一抹晴空霹雳，咔嚓一下碎裂开来。

当啷！

他手肘所依靠的木桌上，那只巴掌大小的碗盖，无意间被撞到，砰的一下砸在地上，溅起一团清亮！

“牛儿，你快说，后面，你为何丢下那猴精，一人从海滩边逃跑？”

水牛大惊！

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师父啊。

他用牛尾掸散了身上的湿热，眼中浮现出回忆的神采。

“当时我逃跑，是因为……”

如回播电影情节一样，水牛从近几日复杂的记忆中要挑拣出与胡孙分别时，遇到的怪景。初想之时，尚且有一个模糊的银色巨影呈现在脑中。

但随着他思考和回想越来越激烈，原来还留存的一点模糊迹象，却是突然如遭遇了抹除，当下呈现空白，再也叫他难以想起。

从与胡孙分别的那一刻，他再也想不起，究竟自己是遇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！

“是因为……是因为……”

水牛支支吾吾，说不出话来。

“你忘记了，对也不对？”

大汉眼光如电，直击水牛内心。

“恩……恩，求师父责罚……”

水牛扑通一下双膝跪地，砸的地板深陷出两个大窟窿。

“天意啊，天意！”

大汉口中送出一句慨叹，一双慧目看向屋顶，直接穿至星河之中，死死锁定在了苍茫星空中，那团混沌不清的黑洞上。

……

“喂，你这人到底是从哪里听来的这些故事？我看你不似个猴精，倒似个混迹江湖多年的神棍骗子……”

一望无际的大海上，一条银色的身形，游刃有余的从波浪中穿出，其周身约两尺为止，无论涟漪大小，海风多大，总会有一条水晶小船环亘左右。

每一日，正午时分，都会在小船附近，准时响起一阵气势豪迈，如说书先生讲话一般的怪异声音。

这种现象，存续至今，已有半月之久。

“唉，这个嘛，可就有的说喽！我讲的这个射雕英雄传，是讲郭靖和黄蓉的。怎么样，精彩吧？”

一个金色的猴子，刚刚捧起从岸上摘来的水蜜桃，一脸得瑟的看着水中的游龙。

这几日，在他的三寸不烂之舌，颠倒阴阳的口才使然之下，与他同行的龙女，早已叫这种说书式的叙事方式，迷得七荤八素。

什么弯弓射雕惹华筝公主垂暮，什么郭靖为爱勇闯桃花岛，什么白雕忠贞不肯独活殉情崖下，每每讲起，直把龙女说的泪眼婆娑，如身临其境，被那可怜可敬的爱情故事弄得涕泪滂沱。

最牛逼的当属他的断章叙事，每逢关键之处，他总是会及时刹车，嘴里蹦出一句“预知后事如何，请听下回分解”。

可恨龙女听故事听到了一半，就这样硬生生被他截止。真是想杀他的心情都有了。

偏偏这家伙喜欢挟技居奇，表现出一副你爱打爱杀，我就是不讲的铁脖子硬汉之状，真真叫龙女气的百抓挠心，却又无可奈何了。

今日还算好，总算把黄蓉为给郭靖求艺，坚持做饭给洪七公的故事讲完了。

所谓那个女儿不怀春，更别说，龙女自出世以来，每日都是潜在海底之下，做那修行功课。若非前几日上岸为了秘事，恐怕她这辈子都不会接触到人间的这些情情爱爱。

龙女虽然什么都未曾经历，但，骨子里却也对那种有情人不畏艰辛，浪迹天涯的故事，有着深深地向往。

感受着冰冰凉凉的海风，她的心情无限畅快。

“胡孙，你说，世界上，真的有那么多痴男怨女，愿意为了彼此而殉情么？”

胡孙狠狠啃了一口大桃子，还未咽下，目光尚在海天一线中遨游，听到问询，赶忙回答。

“有啊，肯定会有！正所谓，问世间情为何物，直教人生死相许。现在，你还小，未曾遇到心上人。

若有朝一日遇到心上人，你会有那种为爱奋不顾身的感觉的。”

“那你呢？”

“我？我这人，心眼子虽然多，但对于这种事情，应该也是看不开的。如果真有一日，我所爱的人离我而去，到那时，我肯定也不会独活。

但，我肯定不会跟她一起死，我会死在她后面。”

“为什么？”

龙女对于胡孙这些奇怪的见解，有着一种急切想要揭开谜底的冲动。

“因为，我会先去把幽冥地府给炸了，哪里敢收她的魂，我就把哪里闹个底朝天！”

胡孙淡淡的道。

龙女似被冰冻了一样，表情僵硬的不再变动。

而胡孙，在眼神扫到十里之外那处在海面上凸起的小岛，而后移目远视，眺望至岛后的那座磅礴仙山上浓郁的仙家灵气之后，脸蛋兴奋的红扑扑！

“斜月山到了……”

目之所及，是两扇从山体中直接打开的朱红道门，以及，一个个龙精虎猛，正在山谷中掐诀练习，梳着道髻的仙童徒弟。

仙鹤翱翔，瑞兽争鸣。

彩霞万丈，云遮雾绕……

当真是修仙的好去处！

“龙女，咱们走吧……”